作家葛亮在2016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北鸢》中,“风筝”的线索贯穿全书,也引出了一位风筝艺人——龙师傅,其因为一句承诺三世薪传。这种民间情义和匠人故事对作者有天然的吸引力,长期关注积累为枝叶丰茂的“匠传”系列小说。
最近,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葛亮的最新小说《瓦猫》。书中涉及古籍修复师、理发师以及陶艺师三个传统匠种,空间跨越三城三地,由南京、香港到昆明,从江南、岭南再至西南,时间跨度则从当代溯至西南联大时期。“匠人精神”,是这些年常引起讨论的话题,并逐步由专业领域进入我们的日常生活,也成为重新审视和诠释文化传统的一个切口。《瓦猫》一书,就是以“匠人”为故事的引子,呈现时代开阖变迁之际人的遭遇。
谈及本书写作的源起,葛亮说,是源自参与祖父葛康俞著作《据几曾看》手稿的救护工作。抗战期间葛康俞在四川江津凭借记忆完成了古代书画研究著作《据几曾看》。因为祖父受损的手稿,葛亮偶然接触了“古籍修复师”这个行当,并亲身体会了一本书可以被完整修复的全过程。葛亮认为,其中艰辛所在,依靠现代科学技术却不一定能完成,而只有经验老道的师傅才能攻克。受这一经历的感染,葛亮写下“匠传系列”的首篇——《书匠》。
《据几曾看》书影与葛康俞照片
这是葛亮写作缘起的一个特点——从古代典籍中汲取灵感,并写作彼时的某种精神在当代的回响。如《北鸢》的写作,是有感于一本名为《废艺斋集稿》的书,这是一本讲谋生之艺,如金石、编织、印染、烹调、园林等的书,曹霑之所以写此书,是为了教授“废疾者”能“谋求自养之道”。匠人之所以不畏时变,是因他们有一技傍身。《北鸢》书名出处即为《废艺斋集稿》之残卷《南鹞北鸢考工志》。
由此,“匠人系列”的书写命题形成,技艺不仅是谋生之道,更是匠人生命体验的集成。匠人们的内在精神品格牵引着葛亮,不断切近于他们的命运核心。在此后数年,葛亮深入寻访各地工匠,接连完成《飞发》和《瓦猫》等作品。
关于匠人的论述,古已有之。《考工记》中说:“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道出了匠人的根本是持守,讲究的是师承。一鳞一焰,皆自匠传。一鳞一焰出自金圣叹评点《水浒传》时所说:“一花、一瓣、一毛、一鳞、一焰,其间皆有极微。”讲的是小说的细节之美,用在匠人身上,即意味着技艺的精心与细致。如今,对匠人的指认正在发生变化,匠人墨守陈规,因循守旧等看法甚嚣尘上,而在参与祖父著作的救护工作中,葛亮对“匠人精神”有了新的理解。
葛亮谈道:“我所接触到的他们,会有一种和体态无关的年轻。在神态上,那便是发自内心。其中之一,就是他们仍然保持着丰沛的好奇心。在一些和现代科学分庭抗礼的立场上,他们需要通过老法子解决新问题,从而探索大巧若拙的手段和方式。这其实是带有着某种对传统任性的呵护与捍卫。如我写《书匠》中的老董,他不借助仪器,以不断试错的方式,将雍正年间的官刻本复制出来。”
《瓦猫》的材料是葛亮多年来走访各地,考察民间手艺所得。小说以非虚构与虚构结合的手法写作,原型空间为西南古镇龙泉。上世纪三十年代末至四十年代中,龙泉镇既是陶艺匠人制作民间神兽瓦猫的世代传承之地,亦是抗战背景下西南联大多位著名学者聚居并复建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清华文科研究所、中国营造学社等重要研究院所的地点。为恰如其分地重构这一文学时空,葛亮作了诸多考察。通过这篇小说,读者既可领略闻一多、冯友兰、梁思成、林徽因、金岳霖等大师级人物的日常风度与性格魅力,亦可感受特殊的历史时期,在中国人文传统的轴线上,匠人精神与精英文化理念、爱国情怀之间的相濡以沫。
龙泉镇闻一多故居,小说《瓦猫》故事场景之一
梁思成、林徽因龙泉镇的故居,小说《瓦猫》故事场景之一
本书的题眼,小说引言出自诗人辛波斯卡的诗歌《博物馆》,“金属,陶器,鸟的羽毛/无声地庆祝自己战胜了时间。这三种物象,正对应了本书中的三类手艺人。”这也是葛亮“匠人系列”小说的历史观与时间观。